今天是我平生第一次走上讲台搞讲座,首先我要感谢天津乐友会周小静老师、韩晓波、李庄他们的盛情邀请,感谢他们为我--一个普通的爱乐人提供了这么一个难得的与大伙面对面交流音乐感受的机会。
生活中有许多爱好,但我最爱的还是音乐和旅游,98年秋天与台湾的两位朋友一道去了一趟西藏,回来后正式在互连网上推出个人主页“爱乐人走四方”,一年半来,通过个人主页这个特别的交流空间,我认识了许许多多非常令我感动、令我难忘的朋友。天津的朋友中,韩晓波是第一个来到我主页的,现在,几乎我所有认识的天津爱乐友,都是热心的韩晓波先后介绍到“爱乐人走四方”来的。
“爱乐人走四方”主页的副标题是“探寻音乐与自然的和谐”,今天我来到你们中间,我既不为分析音乐,也不为推销旅游,我只想结合我旅途中的一些切实感受来谈谈我对音乐与自然的体会。
音乐是什么,这个问题我们在座的恐怕谁也回答不了,但我相信,我们每个热爱音乐的人内心深处对此都有属于自己的回答。上月我陪清华的李周来天津,在天津音乐学院的讲座上,李周给我们放了一段肖邦轻快活泼的一首钢琴小曲,放完后,他问我们在座的,以我们个人的体验,这段音乐描述的是什么内容?我们所有的人都含笑沉默了,只有一位盲人朋友说出了他的感觉,他说那音乐象流水声,李周告诉大家,其实那音乐是肖邦描述他恋人可爱形象的。但我们都相信,盲人朋友的回答没有错,因为他说出了音乐和自然所能给予他的最直接的体验。
音乐是一种心情,听音乐时是我们否应该有具体景物的联想?这个问题一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个人以为,刻意的联想是一种无聊的情感浪费,只有自发的联想才是感人至深的。“飞流直下三千尺”,如果我们没有切身感受过瀑布的宏伟气势,李白的这句千古绝唱任你怎么理解,也都是字面上的体会。记得在清华时,有个开西方古典音乐欣赏选修课的女老师,她给我们讲课时,总是喜欢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告诉我们,这段音乐是高山、那段音乐是大海,这里描述的是狂风鄹雨、那里形容的是群魔乱舞。。。听她的课,我总觉得很累、很滑稽,所以我听了一两节后就放弃了那门选修课。
李传韵大伙是否都认识,好象前些日子他来天津开过音乐会,他的老师是中央音乐学院著名的小提琴教育家林耀基教授。据说有一次林教授给李传韵单独授课,林教授觉得学生练的圣桑的某一作品的某一段落不是味儿,于是他对李传韵说:“玉渊潭东边有个银杏林你去过吗?晚秋,一地金色的银杏叶,上午的太阳照在上面,金黄温暖,这段音乐表现的就是这种感觉。。。”听了老师形象的描述,学生很快就找到了那种感觉。林耀基还曾说过:“我对小提琴演奏的基本要求是匀、准、美,这正是我对对大自然的观察中感悟到的,自然界是变化无穷的,但又是和谐完美的。”演奏音乐的人尚且如此崇尚自然,我觉得我们普通的音乐爱好者更不应该忽视音乐中自然性的一面。
下面我也放一段音乐,你们听听这段音乐能给你们带来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放郭文景的一段音乐)。这是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教授郭文景为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写的一段原著音乐,前中央乐团演奏,担任独唱的是藏族歌唱家泽那卓玛。这是一段地地道道的中国音乐,《阳光灿烂的日子》这部电影很早就公映了,但我直到去年才从VCD里看到了这部片子,当我在影片片尾结束字幕滚出之际第一次听到这段音乐时,我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一种刻骨铭心的激动,因为这音乐让我再次想起在西藏的日日夜夜。委婉深沉的弦乐、舒缓动人的双簧管、高亢激昂的人声,郭文景用音乐的语言给我描绘出了我记忆中雪域高原的那份平和与安详。我并不是说郭文景的这段音乐让我看到了那里广袤的草原、连绵的雪峰、深兰色的天空、清新的空气等等形象的东西,而是他的音乐让我体会到了当时处于那种氛围里所感受到的那份心情,这是一种情感的共鸣。
同样的共鸣,不仅中国的音乐里有,好来污的电影音乐里也有,下面我放的这段音乐是电影《LEGENDS
OF THE FALL》中的一段配乐,这部电影中译名叫《燃情岁月》,讲述的是生活在美国西部山野牧场里的父子四人的情感经历,抛开精彩的故事情节不谈,这部电影所展示出的美妙自然风光实在令人叹为观止:身边是风吹草低现牛羊的牧场,清澈的小河从牧场里蜿蜒穿行而过,放眼四周,远处是茂密的森林和连绵的雪峰,我的印象里,这样的自然风光,只有西藏,以及我今年八月份即将去的四川稻城才有。(放“燃情岁月”配乐,2分钟)。电影中的这段音乐与画面的配合实在是珠联壁合的艺术效果,我记得这部影片当年得了奥斯卡最佳摄影和最佳音乐这两项大奖。
去西藏看看,一直是我多年的愿望,我总向往着能在现实的世界里找到巴赫、莫扎特音乐里所描绘的那份虔诚与宁静,。但去西藏不是说走就能走的,长时间的请假、良好的身体状况、一笔不小的开支等等,以及传说中的各种危险因素,这些都决定了西藏似乎不是一个常人所能接受的选择。98年的春天,我在国际互连网上意外碰到了一个台湾的同胞。那天我第一次在互连网上调试INTENTPHONE,也就是网络电话功能,刚刚接通,就打进来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说他是台湾的,因为看到我在注册表里填的国籍是中国,所以他主动找上门来跟我聊聊。在确定他不是国民党中统特务后,我们的交流话题彻底打开了,这个叫阿福的朋友在台湾中华电讯工作,酷爱旅游,每年都要回大陆旅游一两次,他告诉我,他和他的一位朋友很想去西藏,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与旅行伙伴,于是我们一拍即合,决定当年的秋天同游西藏。经过半年的各种准备,我们于八月底相会在青海西宁,经青海湖转道格尔木,搭公共汽车走青藏公路入藏。现在想来,当初要是没有意外遇到这个叫阿福的台胞,“爱乐人走四方”肯定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青藏高原原名青康藏高原,范围包括全部的青海省、西康省和西藏,以及新疆、四川、云南各省的一小部分。1955年,中国撤消西康省,将西康分成两半,金沙江以东地区划给四川,以西则划入西藏,青康藏高原也因此而易名为“青藏高原”。西宁市郊区的塔尔寺,是喇嘛教黄教创始人宗喀巴的诞生地,是正宗的喇嘛教寺庙。而翻过日月山,还没到青海湖边,就可以明显感受到浓郁的藏民族游牧风情。走青藏线入藏,青海第二大城市格尔木是必经的一个旅途驿站,格尔木有中国西部最大的监狱,据说格尔木正是由劳改释放人员就地组合成的一个戈壁城市,我们在那里确实感受到了不少恐怖的气氛,不是因为劳改犯的原因,而是当地穆斯林与非穆斯林的敌对气氛实在令人担忧!好,上昆仑山之前,我们先听段音乐。(今天我穿插着放的音乐,都是随便选的,没有特定的含义,大家只要轻轻松松地听就行了。播放马勒第二交响曲第三乐章。)
我们本来安排的计划是白天翻越唐古拉山口,但旅途中的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我们三人是下午从格尔木坐公共汽车出发的,按正常的速度,第二天上午应该抵达海拔5100多米的唐古拉山口,夜里因为山上风雪交加加缺氧,我们都昏睡过去了,早上醒来,发现汽车居然又开回了格尔木汽车站,司机说,因为气候恶劣,汽车发动机半路上出了故障,只好半夜里从山上折了回来。等我们重新换了一辆车再次上路时,只能在夜里的昏睡中经过唐古拉山口了。第三天清晨,当我们从昏睡中清醒过来时,汽车已飞驰直下昆仑山脉,很快就抵达藏北的羌唐大草原。
羌唐大草原是上苍赐给雪域人民的一条绿色哈达,说她有千里之长一点都不为过,青藏公路的西藏段就并行在羌唐草原里,汽车整整走了一个白天都没见到尽头。98年内地闹水灾,青藏高原的雨水也没少下,所以那年羌唐草原的水草长得特别的肥沃,我们眼前所见,到处都是成群结队、自由自在地吃草的黑牦牛,几乎看不到几个牧民。公路左右远处我视力所及的范围内,都是绵延不绝的山峰,在青海的时候,我还能为偶尔看到的雪峰而激动欢呼不已,而在羌唐大草原两侧,终年不化的雪峰随处可见,眼前所能看到的一切都是不断地重复着的,重复的草原,重复的牛羊群,重复的群山,重复的雪峰,但这种重复没有一个让你觉得是多余的,每一个重复都是感人的。平时我们上班、上课,骑车或坐车,每天走同样的路,每天都面对着同样的重复,我们的感觉更多的恐怕还是一种“怎么还没到啊”的感觉,而在青藏高原上,你绝不会有这种感觉。高原的阳光异常刺眼,洁白的雪峰在蓝天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神圣庄严,路况不好造成汽车疯狂地颠簸,再加上轻微的缺氧,总让人有一种晕呼呼、飘飘然的感觉,我想,天堂的感觉也不过如此吧!现在我听马勒第五交响曲时,每听到第三乐章中圆号吹出的那句气息悠扬的旋律时,思绪总会不由自主飘到青藏高原的这些雪峰之上。下面我们就一起听听马勒第五交响曲的第三乐章。(播放马勒第五交响曲的第三乐章)
我们是深夜抵达拉萨城的,进城的马路上,我们几个瞪大了眼睛找了半天也没能找到想象中矗立在远处山峰上的布达拉宫。第二天一早,刚出了八朗学旅馆的大门,透过喧闹的街道,当我无意中终于看到了远方晨曦中那巍峨耸立的布达拉宫时,那一刻,内心产生的那种感动是震撼的!我的专业跟建筑有关,多年来走南创北,中国的建筑也确实看到不少,但不管是现代的还是古代的,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布达拉宫一个角!我想,建筑美学是其中的一个因素,更重要的恐怕还是宗教的因素。布达拉宫正是这样一种建筑,不管你是从远处、近处看它,不管你是从正面、背面看它,也不管你是仰视、俯视,也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只要你内心有佛、有上帝、有爱,它都能让你本能地产生一种膜拜、朝拜的的感觉。我估计国外那些有着悠久历史的教堂也会让人产生这种感觉,要不周小静老师怎么老惦记着有机会要去国外的那些历史悠久的小教堂里听听圣咏呢?(播放布鲁克纳第四的第二乐章)
在达赖出走以前,布达拉宫一直是西藏的政教中心,达赖出走以后,日喀则扎什伦布寺的班禅也常驻到北京,名义上,西藏的宗教活动中心已转移到拉萨城里的大昭寺,但据我在拉萨的观察,在普通藏民的心里,布达拉宫依然是他们心中的圣殿。在西藏的日子里,我在好多喇嘛庙里都看到了喇嘛们供奉的达赖晚年的照片,照片中的达赖非常的慈祥。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到过钱钟书晚年的肖像照,达赖晚年的神情几乎跟钱老一模一样。在布达拉宫的山脚下,我在转经的人群中,抓拍了几个普通人的镜头,在我们内地人、城里人看来,他们都是标准的穷苦老百姓,但从他们的面目神情看来,他们的精神都是满足的!
解放前,西藏分为前藏、后藏,前藏的中心是拉萨,后藏的中心是日喀则,达赖和班禅分别主管前后藏的政教事宜。拉萨和日喀则之间现在有两条直达公路,旧路是经过江孜的盘山公路,新路是紧贴着雅鲁藏布江的高速公路。要想看到美丽的羊卓雍错,必须走经过江孜的那条盘山老路。错就是湖的意思,西藏有三大圣湖,那木错、羊卓雍错、玛旁雍错,这三个圣湖旁边都有一座神圣的雪峰相拥为伴。98年夏天因为青藏高原也闹水灾,到江孜的盘山公路很多段都被泥石流冲毁,那年水灾后去西藏的游客很多人都无法、也不敢去羊卓雍错,据说有好多满载游客的越野车在路上翻了。本来我们也想放弃计划中的羊卓雍错,但我们后来意外找到的那个叫丹增的藏族司机说他的车、他的车技可以送我们去羊卓雍错。我们就这样胆战心惊地上了路,过了雅鲁藏布江,漫漫盘山公路上,前后见不到一辆车,整整一天,我们没有碰到一辆车。那条路迄今为止,是我所走过的路中最可怕的一条,好多山口一边是陡峭的山坡,一边是恐怖的悬崖,中间要么碎石一堆、要么是大缺口一个,根本无路可寻,司机稍有闪失,弄不好就是车毁人亡。好在丰田吉普车性能不错,丹增师傅的车技非常过硬(他以前是给政府机关开车的),我们一路上也算是有惊无险,上到海拔5000米左右时,只能在云中找路,一会儿是下雨,一会儿又是下雪,看到下雪,台湾的两个同胞倒是挺高兴的,可一下车,狂风又吹得我们立不住脚。最终当我们终于翻过山头,静卧在山脉另一侧的羊卓雍错豁然闪现,那一刻,我们只能屏住呼吸。。。这时候,什么语言都是无能的,我今天带来一张放大的照片,就是那一刻拍下来的。远处的那个雪峰,丹增师傅一年要从这走好几十趟,这么多年了,他也只是见到过有数的几回,他说我们的运气不错,我们的运气是不错,后来在快到日喀则时,我们还荣幸地看到了一朵祥云。后来当我再次听到布鲁克纳第四交响曲的最后一个乐章时,我发现布鲁克纳的气息跟我在羊卓雍错那一刻的气息很相似,下面我们在一起听听布鲁克纳的这个乐章。(播放布鲁克纳第四交响曲第四乐章)
小时侯我家里人给我算过一卦,得知我五行缺水,而按西方的属相算,我又是双鱼座的,所以命中注定要“爱水如命”。玛旁雍错远在西藏的西域,从拉萨出发,来回一趟半个月都打不住。所以从日喀则回拉萨后,我又专程北上去了趟那木错。去那木错的路确实要比羊卓雍错的路好走多了。但由于那年多雨,草原上原有的车轴痕迹都被冲没了,看着那木错边上扎西半岛的那坐孤山就在前方不远处,我们的两辆越野车就是开不过去,绕来绕去地在草原上打转转,还动不动就陷入泥潭里。之所以要两辆车同行,就是为了抛锚时能够互相帮助一下,在西藏旅游,几乎到哪都是只有我们自己这一小拨人,除此以外只剩当地原来固有的一切。每次停车,都有许多牧民打老远跑过来围着我们憨笑。本来小半天的路我们走了整整一天。如果说羊卓雍错是一种柔性的美,那么那木错则给我们展示了一种阳刚之美。扎西半岛上只有一家人负责接待我们这些远方的游子,客房是一排没有电、没有炉子且透着风的小平房,而且只能靠着一床薄薄的被子(被子虽然很脏,但绝对没有病菌)抵御着夜里零下十几度的低温,但这一切我们都不在乎。夜里走在世上海拔最高的那木错湖边,听着阵阵和谐入耳的浪涛声,仰头看着满天繁星,除了无条件的感动,你不可能还有别的什么相法。(播放勃拉姆斯小提琴协奏曲第二乐章)。那木错确实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我在那居然看到了一条龙卷风,并且很幸运地把它给拍摄了下来。但我苦苦期待了半天,也没能见到那木错旁海拔7000多米的念青唐古拉雪峰露出他完整而雄伟的英姿。
说了不知大伙相信不相信,在青藏高原的二十天里,虽然我内心本来是带着巴赫、莫扎特的音乐去的,但我几乎一刻也没有想起过他们的音乐,只是回来后,陆陆续续地在布鲁克纳、勃拉姆斯、马勒的音乐里找到了当时的那种内心感觉,这其中有震撼的,更多的是平和的。前几天老马--马慧元在我主页的“爱乐随笔”BBS上写了一句话,她说“主题是在大自然里,都不知道BACH是谁了。。。”我想,是怀俄明的美妙风光让她体会到了我在青藏高原的那种感觉,怀俄明在美国的地理位置相当于我们中国的青海省,老马所在的怀俄明大学是一个处在群山环抱中的小城,老马说她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远方终年不化的雪峰。
(播放贝多芬地第六交响曲第二乐章)
就在前天,一个不愿留名的朋友在我主页的BBS里贴了一段批评2000第二期“音乐爱好者”的文章,里面有一段批评文字是这样写的:“P34页的文章就更可笑了,褒扬卡拉扬的田园交响曲的论据竟然是登黄山时头脑中四五个版本的记忆的比较,四张唱片的田园要近三个小时,竟然有人能凭空记住还要加以比较。观赏风景和欣赏音乐是两码事,竟然用客观的风景来印证主观的音乐,要是贝多芬或卡拉扬知道后人如此听乐会有何感想?这篇文章因为黄山泉水的速度和卡拉扬的速度更接近,所以卡拉扬的演奏就怎么样的好。自称“将四张不同版本的田园的唱片都拷贝在大脑中随时可以调用分析。”这难道不可笑?真是可笑至极。”
同样是读了这篇文章,另一位叫路家的朋友是这样留言的:“那篇文章思想上有说服力,文字亦佳,我很喜欢。读后马上就有重听卡拉扬《田园》之想。”
对于他们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李周说了一句很让我感动的话:“我相信,没有一种因爱而生的感动是愚蠢的”。
我本人没有读过那篇文章,这里我也不是想说那篇文章的是非对错。以我个人的旅途感受,正如老马所讲,面对着美妙的自然风光,我们已忘记了巴赫、忘记了音乐,我发自内心的真诚感动仅仅是因为自然的和谐,而不是因为音乐的和谐。只是当我从旅途归来,回到生活的现实之中时,我才从我所爱的音乐中一点一滴地找出我面对宽广的大自然时所体验到的那份刻骨铭心的感动,是大自然和音乐呼唤出了我生命中的那种与生俱来的感动。
我也能从大自然里听到音乐,但我听到的只是风声、雨声、松涛声、海浪声、泉水叮咚声、鸟儿的歌唱声、牛、羊、骆驼的啼叫声、骏马的嘶叫声。。。这些自然之声才是我旅途中所能体会到的最直接、最美妙、最和谐的音乐。。。在旅途中我确实听不到巴赫、莫扎特、贝多芬他们的音乐。但是,我相信,确实有人能从自然中听出具体音乐来的本事,这些人就是伟大的作曲家。莫扎特、贝多芬、勃拉姆斯、马勒。。。他们很多时候都是在旅途中构思、创作他们的音乐作品,莫扎特我就不多说了,他三十多年的音乐生涯其实就是一个“爱乐走四方”的人生旅途,贝多芬、勃拉姆斯、马勒、柴可夫斯基等人几乎也是常年出门在外作音乐旅行,我看过贝多芬、勃拉姆斯、马勒的音乐传记,他们三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就是去大自然中做长时间的散步,我相信他们散步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身体健康的需要。马勒晚年的时候身患重病,健康状况非常糟糕,医生警告他要放弃他生命中的两项爱好--指挥与远足,放弃指挥他倒是无所谓,但放弃远足却让他精神上感到非常的痛苦。因为双耳失聪,贝多芬晚年性格怪僻,失去了与人、与自然最直接交流的机会,大师只能与自己的内心进行交流,听他的合唱交响曲,我更多的感受是他对自然之声的渴望,他的第九交响曲里包含了人声在内的几乎所有我们所有可听到、可感受到的自然之声。我相信,一个双目失明的人,心中最大的渴望是对光明的渴望,而一个双耳失聪的人,心中最大的渴望肯定是对声音的渴望,而对一个丧失了听力的音乐家,在他内心深处,对自然之声的渴望远比对真理、自由的追求更来得强烈。我现在真有点怀疑,贝多芬的音乐中是否真的肩负着全人类那么多的革命重担,革命的、正义的人们爱听他的音乐,反革命的、非正义的纳粹们也爱听他的音乐。在我听来,他的第九合唱交响曲是比第六交响曲更气势磅礴的田园交响曲,那是一首真正融入了人类对生命歌唱赞美声的大自然交响曲。
布鲁克纳是我最热爱的作曲家,他的一生中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在奥地利的乡村里度过的,他生活的那个地方是林兹南面的安斯费尔登,这是一个宁静而朴素的奥地利小村庄,著名的圣弗洛里安教堂就坐落在离村子不远的森林里,一条小路,穿越树木繁盛的丘陵,以及充满魔幻的黑森林,将教堂和村子连在一起,也不知布鲁克纳一生中在这条乡村小路上究竟走了多少个来回?他对这个世界的感受又究竟有多少是来自这条小路?布鲁克纳非常热爱、崇拜瓦格纳的音乐,他的第三交响曲是题赠给瓦格纳的,第七交响曲也是为纪念瓦格纳而作,但他在拜鲁伊特只听音乐,不问剧情,或许在他的内心深处,音乐不是人类主观意志的表现,而仅仅是对客观自然的一种陈述。
音乐来自心灵,而心灵的源泉是和谐美妙的大自然,满怀着对人类、对自然的热爱,伟大的音乐家们将他们从大自然中获得的灵感写成了音乐,二十一世纪的今天,通过对自然与音乐的切实感受,我又从那些伟大而不朽的音乐中体会出了作曲家们所记录下的对大自然那份最真诚的感动。美丽的大自然是客观的存在,美妙动人的音乐其形式也是客观的存在,但这二者给我带来的感动却实在是相通的主观存在,他们不是简单的谁印证谁的关系,而是一种和谐的统一。这也正是我现在对自然和音乐二者之间最直接的体会和理解。
其实我旅途中确实也有过能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音乐的时候,当我徜徉在内蒙草原上时,脑海中萦绕不开的总是德德玛唱的那首“美丽草原我的家”,而且还情不自禁地跟着自己哼唱。那年我去内蒙古四子王旗乌兰花草原时,那年草原的雨水也是格外充沛,所以我见到了那里几十年未见的茂盛草场,遍地都是羊群,一片一片的白色,真是天上有多少朵云,地上就有多少群羊。虽然在乌兰花草原不可能见到“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场面,但所能看到的那种绿色足以让我感到三生有幸了。内蒙古不仅仅都是美丽的草原,在乌兰花意外地看到了中国最美丽的田园风光,在那种绝美的自然景色面前,语言永远都是无能的,我这里有几张照片,只是那博大的场面中几个很小的瞬间。什么是真正的蓝天、真正的白云,只有去了青藏高原、内蒙草原才能深刻体会到,那种透明与清澈的感觉光靠语言和音乐是很难想象出来的。(播放勃拉姆斯第三交响曲第一乐章)
音乐中有清澈明亮的美,也有沧桑冷峻的美,大自然中也是如此。我曾数次去过西北的戈壁沙漠,新疆、甘肃的大部分疆土都是荒芜人迹的戈壁滩和沙漠,行走在那里,虽然很少见到绿色,但我能强烈感受到另一种生命的感动,那就是超越一切的永恒存在。音乐也是这样,音符、节奏、旋律只是音乐外在的存在形式,真正伟大的音乐给我们所展示的不是这些美妙动人的外在形式,而是通过它们所蕴育出的一种永恒,这种永恒其实就是“和谐”。
有时候,把旅途中看到的一些具体的事,跟音乐生活中发生的具体的事联系起来,比较比较,也是很有意思的。去年我去敦煌莫高窟的时候,敦煌研究院的导游小姐王海云告诉我,虽然每年来莫高窟的游客有数十万,但真正喜欢壁画和雕塑艺术的人实在是屈指可数,绝大部分的游客都是走马观花,多好的东西给他们看了也不会使他们满意,所以出于文物保护的需要,研究院决定最好的洞窟都不公开开放,只把一些普通的洞窟编成组,轮换着对外开放,对于真正喜欢壁画和雕塑的客人,只能凭专家票单独进入这些最好的洞窟,所以,那次为了能亲眼看到最好的壁画和雕塑(45窟和285窟),我只好狠心掏出了数百元购买了几个洞窟的专家票。前些天捷杰耶夫率基洛夫歌剧院来北京演出,柴可夫斯基的“黑桃皇后”是唯一搭布景的原汁原味的俄罗斯歌剧,该剧连演三场,演出票价再创古典音乐演出历史之最,楼下的票卖到了一千多,楼上的票也卖到了八百多,本来我都怀疑演出公司能否把票都卖出去,没想到演出前一星期,中演公司就对外宣布前两场的票已全部销售一空,我都纳闷,这票都被谁买走了?后来我决定看第三场演出,我单位离世纪剧院很近,那天我照例去门口等退票,票贩子很多,他们手里有很多廉价收购来的退票,我不费劲地花一百元从票贩子手里购买了一张二楼八排、价值880元的票,本来我还为此挺高兴的,后来你们天津的TITI在我的留言板上透露,她只花了50元就从票贩子手里搞定一张票,所以最后一天听捷杰耶夫的交响音乐会时,我也学聪明了,只花70元就从票贩子手里买到一张退票。“黑桃皇后”演出近三个小时,加上中间的两次休息各半个小时,全部演出直到当晚12点才结束,如果说结束时台上演员比台下观众还多,恐怕是有点夸张,但比起演出前的热闹拥挤场面,两次休息期间确实走了一大批与古典音乐不相干的人。我虽然是楼上的票,但演出前我很容易地在楼下找到了一个位置绝佳的空座位,第一次场间休息时,我看到了小平同志的大女儿邓林和妹妹邓楠,她们刚从楼上下来,看她们的样子,她们是想在楼下找两个空座位,中间场演出快开始时,我身旁的七、八个座位还不见人回来,身后的一溜十几个座位也不见原先热闹的场面,邓楠对邓林说,“就坐着吧,估计这里没人了”,邓林则奇怪地说“不可能吧,好几千块啊,就这么走了?!”那些不相干的人也确实就这么走了。基洛夫歌剧院六场演出,虽然场场爆满,但这就跟去莫高窟参观的人一样,究竟有几个是真正关心艺术的呢?
好多想去西藏的朋友都问我,去西藏一趟得花多少钱。我告诉他们,如果你来回坐飞机、旅途中只住高级宾馆,那么一万块肯定打不住,如果你来回坐公共汽车,食宿也尽量节俭,那么一两千块也绰绰有余了,我在青藏公路上、拉萨城里就碰到过许多这样自助旅游的南方大学生,他们真是能吃苦,到哪都是坐最便宜的车、住最便宜的旅馆、吃最简单的饭,但我相信他们的感受肯定不是最简单的!又比如我们爱乐,我们有工作的人,可根据各人的经济条件,可以或多、或少地购买昂贵的进口原版唱片,但学生们呢?他们本身就是纯粹的消费阶层,各种学费、生活费、杂费本身就来之不易,根本就不可能去购买那些昂贵的正版唱片,但现实并没有剥夺他们的爱乐权利,好在我们中国人没钱爱乐有没钱爱乐的方法,而我也相信他们为此获得的感动绝对不比听正版的少多少。
好了,今天我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希望大伙都能到真实的大自然里走一走、看一看、听一听,音乐不仅仅浓缩在唱片里,多从大自然里获得一些真实的感受,对理解我们所爱的音乐肯定会有帮助的。也不一定非要到遥远的边陲、山野,只要个人能力所及,哪怕是近处的郊区、农村都能给你一些不寻常的感受。大城市的嘈杂环境已让我们的听觉麻木了,以前我并没有意识到那些噪音究竟有多厉害,我这有个MD随声听,在我宿舍里,带着耳机,我用一个适中的音量可以将播放音乐的所有细节听得清清楚楚,但在马路的公共汽车上,用同样的音量,耳机里,除了周围的汽车噪音,我什么也听不见了!城里也能听到鸟鸣声,但它们是在歌唱吗?特别是那些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几乎全是唱的“窦娥冤”!
今天原本安排的题目是“建筑与音乐”,韩晓波一直关照我,今天不管讲什么,只要把建筑跟音乐扯点关系就行了,我的专业是搞建筑结构设计的,不是建筑设计。最后我就讲两句对“建筑与音乐”的体会。说得大一点,我觉得建筑与音乐都是一种庇护所,建筑是肉体的庇护所,音乐是精神的庇护所,因为我们几乎都没有宗教信仰,所以我时常把音乐当成自己的一种信仰。说得具体一点,我是设计建筑基础、梁、板、柱等主体结构的,可以说,没有我们结构专业,所有的建筑只能是空中楼阁,建筑的安全性几乎也是由我们专业保证的,但是,当一个建筑落成后,人们赞美它的时候,都只会说这个建筑外表漂亮,从没有听见有人说它的基础设计得漂亮、梁板柱设计得感人,日常生活中,人们关心并在意的,也只是建筑的使用功能,虽然结构依然在里面存在着。同样,音乐的结构也是作曲家专业的表现手段,我们普通的爱乐者确实没必要把它们搞个一清二楚,毕竟,真正让我们感动的,是存在于“A-B-A-C-A”后面的东西,所以,对我们普通人而言,感动音乐远比了解音乐更来得自然。
最后,勇敢的心感谢大伙今天的光临,并再次感谢周小静老师、韩晓波、李庄的邀请,为我提供了这么一个难得的与大伙交流的机会,如果大伙对我所讲的内容有不同的看法,我真诚欢迎你们有机会到“爱乐人走四方”主页的“爱乐随笔”
BBS里与我们一起探讨交流,与普天下的爱乐人共享爱乐之快乐,是勇敢的心最大的心愿,也是我主页里所有朋友的共同心愿。
谢谢大家!
2000/5/6
于天津大学 |